他是开国少将之子,在西藏当兵时牺牲,30年后我们寻找他的墓碑…

2022-10-02 01:2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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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失踪的烈士”吴诚

曾在茫茫荒野的扎东雪原、在沟深壑险的亚东山口、在波翻浪涌的雅鲁藏布江畔奉献过青春的红军师老兵们,都不会忘记那些长眠于此的烈士。为了巩固祖国的西南边疆,烈士们绚丽的青春,璀璨的年华,如鲜花遭遇凛冽寒风摧残般凋谢在这祖国的边陲。战友们回忆起他们,都无比唏嘘、心酸、感伤。

在雅鲁藏布江中下游米林县境内江岸,一位名叫陈东绥的烈士,忠魂

陈东绥祖籍广东潮安县(现潮州市),父母都是为建立新中国浴血奋战过的功臣。父亲陈德将军出身贫苦,1932年即参加革命进入井冈山根据地,后随红一方面军长征到达陕北。抗日战争爆发后,时任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五团连指导员的陈德,率部参加了平型关之战。此后,又作为八路军抗日东进纵队一员,在萧华将军带领下挺进山东创建敌后根据地,同日寇顽强拼杀屡建战功,并经萧华将军牵线,与野战医院指导员李伟喜结良缘。抗战胜利后,陈德将军率山东军区独立旅奔赴东北战场,先后担任东北民主联军第7师21旅、6纵18师政委等职。

陈东绥1946年出生于黑龙江省绥化县一所战地医院。其时,东北野战军与国民党军在白山黑水间正激战方酣,陈德所部克长春,攻四平……参与演绎了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历史大剧。处于战火纷飞的环境,生活条件极为艰苦,物资紧张,食品奇缺,母亲用严重不足的奶水和稀糊糊,好不容易喂养他活下来。正因为此,父母为他取了个带着黑土地印记的名字——“东绥”,寄望他永远记住那个难忘的岁月那片难忘的土地。他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又出生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环境,父母对他的珍爱疼惜,可想而知。

解放战争后期,父母带着年幼的陈东绥,跟随追歼国民党残兵败将的四野雄师入关南下,打回老家广东。父亲率部剑指广西,围歼白崇禧集团残兵败将,搜剿顽匪流寇于八桂大地,继而,又调任海南岛驻军首长,为南疆的安宁做出重要贡献。1955年,时任42军政委的陈德,被授予少将军衔。

陈德将军授衔时照片

烈士母亲李伟

经数年颠沛流离,陈东绥和父母终于团聚在广州,在南方大都市优渥的环境中,完成了少年时代的学业,逐步成长。

1965年金秋时节,陈东绥从广州广雅中学毕业,他和同学李小如一道,考入位于重庆的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在那火红的年代,这所驰名军界令人羡慕的军中高等学府,相当于一个产生中高级指挥员的摇篮,能跻身其中,无疑为未来的人生,铺就了前程似锦的红地毯。然而,陈东绥后来的自我选择,让人瞠目结舌。

不久,一场运动大潮席卷,学校停了课。

再后来,他发起了由一班儿时伙伴参与的“小长征”,想仿效父辈,发扬顽强斗争精神,磨砺自己。只是,队伍走到途中,获悉中央军委要求部队院校学员返校的通告,无奈终止行程。

虽然远行终止,心却并未静止。据他的中学同窗好友吴强回忆,在那闹腾的1967年,陈东绥曾给中央军委写过一封信,大意是希望能早日结束学校生活,提前毕业安排去艰苦地方工作。也许,从那时起,他已坚定了去守卫边关的决心。

时间进入1968年冬,学院开始研究65级学员的分配。就在众多同学都担心被分到海岛边防“新西兰”的当口,陈东绥却毅然主动提出去最为艰苦的西藏。这一举动,与亲友及身边熟悉他的人们所猜想和希冀的结果大相径庭。当一同从广州考取后勤学院的好友李小如获知这一爆炸性消息时,大为惊诧,当场露出深深的不解与惋惜。李小如知道,陈东绥战功卓著的父亲此时身居广东省军区要职,正值当红之际,按照哪来到哪去的基本原则,以及老将军夫妇身体多病正需亲人照顾的实情,只要老父亲不开口阻止,陈东绥分配回广东的概率几如铁板钉钉,最起码,不至分配去太艰苦的边远地区。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铁血男儿。好男儿志在四方,陈东绥坚定选择了向艰险挑战!

在人们疑惑的眼光中,陈东绥向即将分离的李小如吐露了坚决申请到西藏的决心。好友最终被他感动,理解了他的坚定信念,默默支持了他的追求,没有再劝阻。后来李小如与他依依惜别,黯然独自分回广东。

事情确定下来,赴藏前,陈东绥赶回广州与家人道别。

其时,在广州侨务局工作的母亲正下放到距离广州一百多里外的从化“五七干校”劳动。陈东绥在弟弟陈东鸿的陪同下,赶到干校向母亲报告即将去西藏时,母亲坦然接受了儿子的选择。可以想象,母亲在战乱年代过够了担惊受怕牵肠挂肚的日子,内心并不希望孩子远行,更不愿意孩子涉险去数年前曾爆发过惊世叛乱和时有战事的边远高原,尤其没有料到这竟然就是诀别。但,这位值得人无比崇敬的母亲,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充分尊重孩子的意愿,支持了儿子做出的决定。

父亲呢,那位德高望重的开国将军陈德,会支持儿子吗?陈东绥牺牲后,这个谜底由弟弟陈东鸿从哥哥的笔记本中揭晓。那是一首诗,父亲给儿子的笔墨,虽欠文采,也未循严谨格律,但不失为一首闪光的好诗、一行袒露心迹直抒壮怀的励志锦句、一首道尽父子相勉之情的心曲,一腔满含挚情切意炽热如火寄托希望的肺腑之言:“高举红旗到西藏,一心一意添国防。天高不适无畏惧,甘洒热血卫边疆。”

来年春天,陈东绥怀着满腔报国壮志,踏上西行的征程。

陈东绥生前在拉萨的留影

谁曾想,这竟是壮士永恒的远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陈东绥被分配到驻防雅鲁藏布江南岸的33团1连,当了一名普通士兵。

上了3年军校,而今却要像新兵一样从零起步,许多人都可能会懈怠,或有思想情绪。陈东绥却心态释然:自己就是来接受磨练的,当然得从基础开始。他跟其他新兵一样,严格服从班长的安排,兢兢业业地完成着每一项工作:负重六七十斤装备,在海拔3000多米的缺氧环境中,坚持进行适应高原作战需要的强化性军事训练;从事繁重的生产劳动,积极参与连队的各项活动;学习中带头发言谈体会,替文化程度低的战友书写家信,帮助战友解决遇到的困难,用自己的津贴用于连队和战友……他深受全连战友钦佩。时为连队给养员的成必智多年后回顾:“陈东绥特别乐于助人。每次购买邮票都是两元钱20多枚,信封一买也是一两札,帮战友写信,都用自己掏钱买的信笺信封还贴上邮票,全程服务。小小一件事,都让战友们从内心感激感动。”他做的好事一桩又一桩,凡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

他在1969年7月写给父母的信中,表达了算不上豪言壮语但一定可视为本真吐露的坚定信念:“我一定……努力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他经受住了最初的严峻考验,先在八班很快熟练掌握步兵技术,随后调到火箭筒班,又是各项成绩满分,再成骨干。从他的表现,完全看不出半点高干子弟的痕迹,样样事情都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出类拔萃,非常出彩。全连干部战士对其赞不绝口。未及半年,就被破格提升为班长。按照当时的规定,大学生下放连队锻炼,时间通常为半年至一年。但他表态愿在连队长期扎根,继续接受更艰难更严格的检验。担任班长后,工作更是倍加勤奋,连续多次出色完成连队交给的重要任务。

他还做了一件份外的好事。团政治处保卫股当年因办案需要,上级特批配置一台相机。安排人员去拉萨,试图通过军区文化用品站购买,结果因无货供应,计划落空;市面上,根本没有可选产品。那时广州是中国进出口贸易的最重要口岸,有着中国门户的地位。有人向股长李占美提到新分配来一连锻炼的陈东绥家住广州,兴许有办法帮助解决。李股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陈东绥说明意图后,陈东绥欣然应允。他调动广州的关系,经过一番周折,一部各项性能远高于禄来柯德、蔡司依康、玛米亚、亚西卡等时下名牌,价格更令人满意的德国产顶级品质禄徕福莱克斯相机,不久便邮寄到部队,完全满足特定工作要求。陈东绥牺牲后,那部相机成为他留给老部队的一件纪念品,“服役”二十多年,除保证保卫工作需要外,经常被其他部门借作他用承担重要使命,“跨界”为部队建设发挥了众多用途。战友们每当使用那台相机时,睹物伤情,便情不自禁想到陈东绥。

陈东绥训练照

如此优秀的人才,连队领导视如珠玉,即便他想离开,领导哪能舍得!就这样,很快,经上级批准,陈东绥被任命为炮排代理排长。谁能说,这么出色的一兵,未来没有机会成为将星!

就在他决心大展才华之际,令人万分痛惜的事发生了。

1969年12月12日,看到天气晴好,连队布置炮兵排上山伐木。陈东绥正患感冒,虽然不很严重,但低烧咳嗽,病痛已经从他烦乱的情绪上反映出来。成必智知道他生病了,考虑他是南方人不喜面食,那天早上专门叫炊事班做了病号饭,让战士刘成给他送去。一位班长看他身体不适,劝他留下养病,他坚决不同意:“全排同志都去执行任务,丢下自己在家休息,怎么可能?”早饭后便坚持带病领着战士们上了山。

高原严冬的天气,变化无常,山谷的凛冽寒风,也怪异无比。当日原本艳阳高照,但是到下午4时过,寒风带着尖啸声突然狂怒地开始在山谷回荡。

依照此前经验,战士们根据地形、树木的长势,每棵树砍伐前都预先设计了伐倒后的朝向,相互之间都留够了安全距离。然而,突如其来的狂风还是令战士们始料不及。悲剧发生时,陈东绥正和一名战士对坐在一株伐倒的大树两侧,全神贯注地拉锯解截尾梢部分。在他右后方相距大约20多米的山坡上,原本计划伐倒后朝另一方向倾倒的一棵大树,倒下时被巨风一卷,竟在空中划了一个怪圈,旋转着朝偏差约四十多度角开外的陈东绥砸来。负责砍伐那株树的两名战士,虽然紧急采取了希图控制倒向的措施,然而力不从心,回天乏术,未能奏效。二人当时就惊倒在地,呆若木鸡。

陈东绥背对那棵倒下的大树,全然没意识到巨大风险已悄然向他们袭来。战友们的惊呼声,将他们唤醒,然而——没有然而,不等他们起身躲避,大树已轰然倒下。对面拉锯的战友因距离略远侥幸躲过一劫,陈东绥排长却……

就这样,悲剧在人们还没来得及思索反应的瞬间,突然降临!如此猝不及防,令人揪心!

陈东绥23岁的年轻生命、报国的激情壮志,化作一道飞虹,就此永留在高原雪域的长空。凄风呼号,云天失色……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陈东绥走了,行色匆匆。留给亲人的,是深切的悲痛;留给战友的,是沉重的哀思。

噩耗传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情景凄切。父亲趴在家中桌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革命战争年代艰苦卓绝的斗争,从没将他击垮,但老来丧子,还是让他难掩哀恸。母亲被从单位唤回家,看到电报哭得悲痛欲绝,呼喊着要去西藏最后看一眼爱子,为绥儿送行。

陈德将军此时已届临花甲,夫人李伟也年逾半百,战争年代恶劣环境摧残了他们的健康,一身伤病,且都在位担负着繁重工作。广州与西藏万里阻隔,雪疆高海拔、气候恶劣,岂容老弱父母去兑现那份夙愿。最终,老将军断然泣泪决定,以毛主席长子毛岸英为范,就地安葬。“青山处处埋忠骨,何用马革裹尸还!”

广东省军区指派直工处一名干事,顶替家人专程赴藏代为协助处理后事。

失去战友的一连官兵无比悲伤,接连数日,全连沉浸在浓浓的沉痛气氛之中,都为失去一位好战友深深痛惜。在战友们眼中,陈东绥就是一块闪光的金子,熠熠生辉。他们喜爱他,更舍不得他,怎么也无法接受陈东绥逝去的现实。

陈东绥遗体被送到十多公里外的团部卫生队,战友们为烈士洗去血污,整理好遗容,换上崭新的军装,让他保留着军人最后的尊严。当晚,政治处干事郑超、军务股保密员罗国会,通宵守护在烈士身旁,他们不忍烈士孤独度过在军营的最后一个夜晚,陪伴烈士直到次日曙光初现。

连长胡占兴叫来连队会木匠活的战士,连夜加班,用产于当地原始森林中的上等红松,制作了一副棺木,将烈士入殓。为让烈士早日入土为安,12月14日,团领导安排了车辆,连队炮兵排与他朝夕相处的10名战士,护送着陈东绥的灵柩,前往100多公里外的林芝烈士陵园,将烈士落葬于园中一株年年鲜花盛开的桃树之侧。

自此冬去春来,陈东绥那不朽的英灵,与繁花落英相伴,与青山绿水为邻,在尼洋河与雅鲁藏布江交汇处距离大峡谷不远的林芝烈士陵园长眠了42个春秋。

陈东绥烈士全家福,左为陈东绥

梅花蕊尽化香尘,留得清气满乾坤。烈士离去了,但人们没有忘记他,也不会忘记他。他活在亲人心中,活在友人心中,活在熟人心中,更活在一代代接替他镇守边关的后来人心中,同时也活在无数不相识的人心中。

陈东绥小学班主任李敦芸老师得知他牺牲的消息,放声呼唤着烈士英名,嚎啕大哭。在这位老师的眼中,瘦弱的陈东绥是个乖孩子,从小热爱劳动,特别懂事,在严父慈母的教育下,他对父亲身边警卫员、司机、医护人员视若亲人,非常尊敬,对学校老师极有礼貌,对同学谦虚友爱。陈东绥牺牲后,她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在校刊上发文回忆起刻入她心间的少年:

“在我教过的学生当中,那个用鲜血浇灌了中华民族的西藏高原的陈东绥,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他经常和警卫人员一起扫地洗台……保姆对他特别喜欢,趁他父母出差,每天煮一个鸡蛋给他吃。东绥知道这是对他的特殊照顾后,对保姆说:‘大姨,不能对我搞特殊,要不,我就不吃饭。’保姆只好作罢。”

“小学五年级,他是班上的墙报委员。他身材瘦弱,但写得一手好文章,画得一手好画,办墙报中离不开他。他性格沉默寡言,但有益的社会活动总是积极参加。1958年,学生上街进行爱国宣传,东绥扮演的角色是那样逼真动人。他和同学们的出色表演,吸引了大批观众,街头被围得水泄不通。”

“高中时的陈东绥,抱着将来当飞行员的理想,参加了业余滑翔训练。他发现一位来自农村的同学迟迟不能完成训练项目,为了使这位同学不掉队,每天和这位同学一起加班加点训练,后来,使这位同学赶上了全班前进的步伐,而且取得了优良成绩。”

“1968年,总后勤部工程学院党委按计划把毕业生分配到不同的岗位。陈东绥被分配到内地工作。可是,他却打了一份又一份报告给党委会,坚决要求到西藏高原部队去锻炼。”

多年后,同学李小如依然记着陈东绥。回忆起陈东绥,他道出了烈士当初的坚定和执着:“他不想依靠父亲的关照来决定自己的前途,想自己闯一闯。”

记录和回忆太过平实、寻常,事不惊人,语不华丽,但让我们看到一个完全真实的少年陈东绥,依稀可见那无私的品格,执着的追求,纯洁无瑕的可爱,同时也揭开了陈东绥执意奔赴边疆不为人知的原始动因。

在雅鲁藏布江畔红一连服役过的战友们聊起当年往事,总少不了提到陈东绥,都不约而同地给予高度评价,对这位以身许国的战友,报以深深敬意。

那些与他结成莫逆之交的朋友们,更是时隔几十年仍对他念念不忘,为他的长逝离去痛贯心扉,因他的意外遭遇扼腕叹息,甚至步入人生晚秋时节都还惦记着去他墓前敬献一束鲜花。

一群与陈东绥素昧平生的青年学子,不知从什么渠道获知陈东绥烈士的点滴事迹,都为之感动,寄予热情关注,不遗余力四方打听探求详情。

诚然,陈东绥烈士不是牺牲于正面敌人射来的枪弹,但倒在侧面袭来的炮火下的战士,同样可歌可泣。任何意外都无损永远冲锋向前的战士光辉,他的举动足够拱卫他的伟岸形象,托起不朽英名,享受后来人的尊敬、祭奠和颂赞。

本以为,陈东绥离去,家人们的思念,会随着时光消逝渐行渐远慢慢弥散;亲人们的痛苦,也会逐渐淡去。谁知,事情发展并非如此,漫漫长思,才刚开始。

在陈东绥离去的数年间,陈德将军先调任山东省军区,后又重回广州,几经辗转,去职离休,解甲归来,在家颐养天年。

斗转星移,一晃十余年。

八十年代初期,年近古稀的陈德将军羸弱多病,颇觉孤寂。也许是预感自己时日无多,也许是觉得亏欠了孩子,闲寂之时,老将军开始强烈思念爱子,伴随时间推移,日甚一日。至亲之情掀起的思念狂潮,似惊涛拍岸,排山倒海。其意深深,其情切切,其思悠悠。为此,他特意委托一位熟识的西藏军队干部,帮助搜寻陈东绥相关线索,可惜未有结果。儿子墓地“失踪”,思子心切,更使老人萌生了找到儿子遗骨迁回广州的念头。有生之年未能相伴左右,他希望孩子叶落归根,重归故里回到自己身边,百年之后父子在故乡重新聚首,形影相随。

当初,老将军满腔凛然之气,决定将爱子安葬在西藏。暮秋之年,期望让孩子的遗骸回到身边,并非他抛却当年信念。他只是从心理上希图以这种方式,来弥补父子生前不能相守的缺憾,求得精神上的慰藉。这是人之常情,本性使然。对此,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指责老人的这个改变。

但现实是,囿于历史原因,当初林芝区域内烈士陵园安葬地没有统一,墓园散布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四个地方,缺乏规范管理,一些烈士墓因年久失修,已经难以辨认;一些墓址经过调整动迁,搬离原地;现存资料相当有限,无法查找全部烈士安埋的完整信息。

故而,直到1983年老将军弥留之际,也没能获得儿子的新音讯,这成为老人家心中最后的牵挂,最终的痛和遗憾。带着对爱子割舍不断的无尽思念,老人溘然离世,将未了心愿留在身后。

陈东绥烈士生前摄于米林营区外

父愿未尝,将军家人为之歉疚。烈士的弟弟陈东鸿承继老父的遗愿,不舍不弃挑起继续寻找哥哥遗骨的担子。他设法多方联系哥哥生前所在老部队,反馈的信息是原部队编制已撤销,消息令人沮丧。电询林芝民政局了解陈东绥的相关情况,结果是“查无此人”。托付去林芝的朋友,按照当年留下的原始照片到现场查找线索,最终石沉大海。办法想了一大堆,线索找了无数条,数年下来,仍然音讯杳无。

光阴飞逝,转眼,母亲李伟届临鲐背之秋,已是风烛残年,恍如李密《陈情表》描述:“夙婴疾病,常在床褥……朝不虑夕。”陈东鸿很心酸,不想让母亲也如老父一样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他加快了寻找哥哥的步伐。

跨入2009年,几经曲折,陈东鸿通过哥哥的发小吴强,联系上广东第五批对口支援林芝的援藏干部张鸿飞。热心而极度负责的张鸿飞,爽快接受了不是任务的“任务”,他把这份委托视同一项神圣使命,当成分内工作,全身心投入了查寻。星期天只要没有其他事,他都扑在这项“工作”上,先后将散布于数十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四处陵园跑了个遍,每座墓前都留下足迹。其后找到时任林芝地区政协副秘书长昌保华,继而又寻访到两位年过七旬的当地藏族老干部扎巴丁增和扎巴旦增。根据陈东鸿提供的当年照片,两位老人对照背景反复辨认,初步判断,沿尼洋河下行距林芝八一镇约30公里的达孜乡境内烈士陵园,可能是陈东绥安葬之处。

终于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家人欣喜若狂。但偌大一片墓园,陈东绥墓穴何在,又成难题。陈东鸿开始探索更为有用的辨识途径。

他通过哥哥的遗物,查到了陈东绥入藏时结识的朋友、解放军炮兵工程学院毕业学员吴小六。吴比陈东绥早一年分配到西藏军区后勤军械部弹药化验室。二人相识后,感情甚笃,无话不谈,陈东绥因事去拉萨,必见吴小六。陈东绥牺牲后,吴小六曾专程赶到墓前,向老朋友献花,酹酒祭奠。吴小六是陈东鸿所知去过哥哥墓前的二人之一,另外一位是广州军区司令部直工部派去的蔡干事,可惜那位干事已离别人世,剩余线索仅限于吴小六。很惋惜,找到吴小六,他却因为当年来去匆匆,更由于时间久远,对墓地特征的记忆已模糊,没法提供具体、详实的情况。

惊喜也来自吴小六。这位西藏老兵,马上在上海籍西藏老兵圈中发布了查找陈东绥的信息。或许,英灵在天,神祗共佑,合该陈东绥烈士身影重回世人视野。家住上海嘉定的陈生元,很快接获这条信息。他正是陈东绥所在一连炮排的战士,后为该排副排长,也是当年护送陈东绥去林芝烈士陵园安葬的当事人之一,还清晰记得当初陈东绥烈士许多往事。他迅速与陈东鸿取得联系,向陈东鸿详细讲述了陈东绥工作生活以及安埋等相关细节,提供了不少直接、有用的重要信息。只是,他对陵园情况的记忆已难以编织完整;因离藏较早,对后来的变化也无法厘清,留下缺憾。

有了上述线索铺垫,2010年3月,高原寒凌未消,陈东鸿怀着急切心情,首飞林芝,为实施下一步计划先行摸底,预做准备。那位援藏干部张鸿飞陪着他,将散布林芝的四个陵园全部跑遍,对最有可能是陈东绥烈士安葬处的达孜乡陵园,重点进行了踏勘。该墓园地处偏僻,园中杂草丛生,不少墓基已不明显,其中没有任何标识的坟茔就有20来座。这让陈东鸿犯了难:哪一座是哥哥的陵寝?陈东鸿如兜头一盆水,没法采取进一步行动,只得心怀怏怏回了广州。

好在,接下来的偶然巧合,使寻找烈士之墓的进展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陈东鸿发出的搜寻查证陈东绥烈士墓地的电波,在与陈东绥素昧平生的人群中迅速接力传递,承载着与家人同样的惋惜、同样的情愫、同样的愿望、同样的急切心情,撒向全国各地,同情、崇敬、热心和无私,超越千山万水的阻隔。很快,烈士弟弟的艰辛努力有了新的回音。

2010年春末的一天,先前与我同一处室的同事高戈里(就是撰写反映曾泽生率国民党60军起义,改造成人民解放军50军全过程那本史料价值很高的《心路沧桑》的作者),忽然打电话问我,在西藏时是否听说过陈东绥烈士的事。高戈里父亲曾任五十军政委,和陈东绥父亲一样,都从东北走出来。一帮“东野”子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得知我与陈东绥为同一部队的战友,由高戈里牵线,我和陈东鸿第一次通了电话。

随后,我约上战友蒋安清,去了西藏军区政治部原副主任张志藩老首长家。陈东绥下放一连期间,张主任时任营教导员。营部和一连驻地相距仅20余米,他对一连发生过的大事一览无余,对陈东绥的表现多所了解,当初就十分欣赏和看重陈东绥这名出色的属下。陈东绥牺牲时他虽在内地休假,但返回部队后立即找来现场知情者,详细调查过烈士牺牲全过程。他素来博闻强记,对陈东绥的记忆称得上近乎精确,讲述起来清清楚楚,往事如在眼前。

修葺重建后的林芝烈士陵园纪念碑

回忆之间,蒋安清忽然记起,原师部电影队放映员冷继东曾去过陈东绥墓前。联系冷继东,他确认,当年为了掌握保存烈士资料,受领任务去林芝陵园拍过陈东绥墓的照片。那是烈士牺牲两年后,烈士墓前木制的墓碑经日晒雨淋已经朽坏,冷继东见此情形很心酸。他很希望烈士英名能长留人间,于是找到在林芝军分区电影发行站服役的老同学马援朝,商量如何补救的办法。马援朝也为烈士之后,其父马忠先随十八军参与和平解放西藏,是早期进藏队伍中屈指可数的顶级医疗专家,当年为抢救病人牺牲在藏北草原,逝后安葬在拉萨烈士陵园,也曾多年未找到陵墓。感同身受,马援朝非常理解冷继东的心情,但限于当时条件,立石碑和水泥碑等假设他们都没法做到,最后找来油漆和木板,为陈东绥烈士重做了一块木质墓碑。

获知此情,我当即将冷继东介绍给陈东鸿,同时商定,如有需要,由陈东鸿选定时间,冷继东陪同前往林芝烈士陵园现场辨认,确证陈东绥烈士安葬之处。

2010年5月下旬,红军师战友联谊会在古城西安召开。借这次机会,我找到当年一连连长胡占兴、副连长张耀先、司务长成必智等人,请他们共同回忆了当初的情况,并当场让胡连长与陈东鸿电话交流,回答了陈东鸿关心的相关问题。

那年6月,陈东鸿如约飞至成都,我们在罗马广场附近的如家酒店见了面。随后,冷继东赶到,我们一同分析了现有资料,商讨了入藏后开展工作的具体步骤、如何突破关键疑点等细节。次日,陈东鸿与冷继东飞赴林芝。他们直奔达孜乡烈士陵园,来到那些无名烈士墓前,拿着照片从不同角度,逐一对每座墓进行反复比对。最终,停在最接近照片原貌角度、地貌特征最为吻合的那座墓旁,经过反复甄别,初步判定,这极可能就是陈东绥烈士安息之处。但为了稳慎,陈东鸿与当地民政部门取得联系,在他们的协助下,提取一小块烈士遗骨,细心包装,带回广州。

回到广州,陈东鸿取了母亲和自己的口腔黏膜及毛发样本,连同千里迢迢寻回的那块遗骨,送到省公安厅进行DNA检测。经过焦急的等待,秋季来临,喜讯也随之降临,检测结果证实,陈东绥烈士的墓地得到确认。云开雾散,90高龄的母亲企盼已久的结果,终于等到。喜极而悲,母子抱头痛哭。

2011年6月8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陈东鸿第三次飞往林芝。他已预先联系当地民政部门获准,去迎接烈士回归南粤大地。

启开墓穴,陈东鸿小心翼翼将哥哥的遗骨一块块拾起,和着军帽上闪闪发光的帽徽及军装上的纽扣,一同精心包裹,捧回广州。嗣后,陈东鸿将哥哥的遗骸,安葬在父亲陈德将军栖息的广州银河公墓。这对父子,终于在分离40余年后,在这里团聚。

君埋泉下泥锁骨,亿万斯民颂健儿。羊城新闻媒体闻悉此事,记者追踪采访,于6月20日《南方都市报》以横跨两版篇幅,刊载了陈东绥烈士英魂返归故里的长篇通讯。由此,众多读者知道了这位曾长眠边陲40多年的烈士,给予热切关注。

同年9月,我带着这份记载烈士生前生后事的报纸,以烈士弟弟陈东鸿的名义,郑重地捐赠给了扩建中的西藏军区军史馆。我希望,更多西藏后来人,能通过这份报纸了解陈东绥,永久记住这位为巩固共和国边疆的战士的英名。

令人无比欣慰的是,新一届中央领导,高度珍视为中国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英烈们的丰功伟绩,近年大力开展爱国主义教育,不断推出重树英烈光辉形象的重大举措,颁布《英雄烈士保护法》、设立烈士纪念日、迎接抗美援朝烈士归国……让全民倍感振奋。

怀着弘扬民族精神的强烈责任感,怀着对烈士的无限崇敬,西藏林芝民政部门在陈东绥遗骸动迁后不久,对烈士陵园进行了全面规划重建。如今的陵园修葺一新,彻底改变面貌。新陵园建成之初,守护者们没有忘记曾经驻守边陲、血洒这块美丽土地的陈东绥,他们异常真诚地数度与陈东绥家人联系,发出盛情邀请,盼望烈士的忠魂,能长留林芝永驻边疆。为他们的真情所感动,2018年,陈东鸿将浸染着烈士生命气息的帽徽、军装纽扣等几件烈士生前遗物,捐赠给了陵园。如今,陈东绥烈士的衣冠冢,静穆地坐落在新建的陵园中。烈士的忠魂,也长守在这片他曾经挚爱和守护过的土地上。

血沃髙原耀青史,流芳百世铸忠魂。为国捐躯的英雄们,他们或壮丽或平凡的奋斗一生,世人当永久铭记!

关于烈士陵园碑铭的说明:烈士任职的“201分队”是当年陈东绥所在连队对外代号,主要用于通信等,陈东绥其时职务为排长并非队长。同时,因正式任命尚还没公布,故文中按照部队惯例称为“代理”。

修葺重建后的林芝烈士陵园纪念碑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吴诚:少小从军,历任战士、文书、班长、营部书记、新闻干事,宣传股长……22载军旅生涯,将足迹和青春留在了西藏高原、唐古拉山、西域新疆。也在这片可爱的山河间寄存下永久的记忆和梦。目前涂鸦有40余万的拙劣文字,无一得登大雅之堂,算是在文人墨客面前班门弄斧,假扮斯文附庸风雅贻笑大方之举吧。但自甘坠入文渊苦海,痴心不改矢志不渝。

作者:吴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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